憶二伯
發布時間:
2016-11-29
憶二伯
對二伯最早的記憶是在小時候,那時候崇明老家只有兩間稻草屋,前后田野里種植的全是水稻。開春時,我的二伯穿著長筒雨鞋彎著腰在稻田里插秧;到了秋天,成熟了的稻田變成了一池金黃色的水波,于是,二伯忙碌著將收割好的水稻一捆一捆地從田野扛回家中。
二伯出生于1927年,當時家里非常貧窮,奶奶也沒有什么文化,卻給二伯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:“佩祥”,二伯的性格正如他名字一樣,祥和溫順,對所有事物都能安然接受,一副樂呵呵的樣子,紅彤彤的臉總是笑容滿面,非常喜歡和別人聊一些家常瑣事,所以讓人覺得非常親切。
因為父親在參軍后帶全家落戶啟東,我們只能在過年的時候回到老家。在很冷的早晨,二伯穿著舊式的棉襖,和奶奶一起將灶爐中的柴火炊得旺旺的,燒地皮小菜和紅燒肉給我們吃,然后帶我們一起蒸美味的崇明糯米糕,二伯和我們說:“吃了用新鮮的稻米做出來的糕,就能在新的一年里步步升高!”,小時候的我聽了二伯的話,充滿了遐想,每次吃糯米糕的時候,覺得有了一種儀式感。
二伯終身未娶,一直和奶奶同住。奶奶很勤勞,外柔內剛,在家境很窮的情況下將6個孩子拉扯大,成年后的子女們分散到了北京,上海,江蘇等地,二伯是唯一留在她身邊的人。我們一直不明白二伯為什么不結婚,長輩們也從來不愿意談及這個話題,直到他去世后,我們才聽到一個很浪漫凄美的愛情故事.原來二伯在年輕時候和鄰村的姑娘相愛,因為家境貧窮,遭到對方家庭堅決反對,后來那個姑娘無奈嫁給了他人,從此二伯便斷了念想,安靜地守著奶奶過日子。
二伯又孝順又勤勞,每年我們回老家的時候,總是看到他一個人忙前忙后,盡量不讓奶奶操勞干活。當奶奶年紀大了體力不濟的時候,二伯會從屋里搬出一張藤椅,讓奶奶安靜地坐在屋外的院子里,耳聾眼花的奶奶聽到我們走近她,一個一個叫著我們的名字,然后心滿意足地笑著,二伯在屋里面看著奶奶,也心滿意足地笑著。
奶奶離開后,和她相依為命的二伯一個人守著老宅。他還堅持將奶奶的骨灰盒留在了家里,舍不得入土。或許在二伯的心目中,奶奶永遠沒有離開這個世界,永遠在陪伴著他吧。雖然他從此孤身一人,但是他還是很樂觀很熱情地生活著。
二伯是一個共產主義追隨者,雖然不是共產黨員,但訂閱了很多黨報,在80歲的時候,居然還寫了一份入黨申請書。他一邊繼續種植水稻和蔬菜,一邊堅持每天閱讀報紙,并且根據政策精神寫各種心得體會,每次我們去老家,他總是讓我們圍坐在一起,聽他滔滔不絕地講述各種政治理論和會議精神。他的身體一直很硬朗,80多歲時還能掮一袋大米,將屋前屋后整理得特別干凈,看到我們,總是樂呵呵說:“蠻好,蠻好”……直到去年感到身體不適,檢查出腫瘤,身體逐漸萎靡下來,二伯還是很堅強和樂觀,他不愿意請陪護,不愿意去醫院,意志猶如鋼鐵般堅強,89歲的他拖著病痛的身體堅持了18個月,到最后安然離開這個世界,醫生說也是一個奇跡。
當年為了讓我參加上海高考,大人們商議將我過繼給我二伯,崇明老家的戶口本上便出現了我的名字,我從啟東高中轉到崇明,插上翅膀飛進了高校。這些現在談起來輕描淡寫的過往,當時付出了二伯和其他長輩們很多的心力。
二伯這種樂呵呵的狀態一直保持到生命的最后幾天,因為病痛的折磨,他已經吃不下飯睡不著覺,很壯實的一個人變得瘦弱不堪,連說話都要停頓半天才能繼續,但他還是強撐著坐起來靠在桌子上,和我們斷斷續續地說著話,或許他覺得這樣,才能有意識控制自己不會永遠地躺下去。
時間仍在滴答,日子一頁頁地被撕去,散亂地布滿空無一人的老宅子,猶如深秋里的落葉一樣,遲早歸根。二伯離開我們已經一周年了。但我依然記得他在夜里去世的情景。生命一如既往門前的水稻田,開春時,又將翠綠如初,還有二伯彎腰勞作的笑臉,安靜地存在于我的思念里。(徐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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